第281章 余烬重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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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悬昆仑的阴影，沉重地压在整个九霄大陆的天穹之上。那道冷月燃烧自身情丝铺就的轮回之路，曾经是撕裂绝望的一道璀璨光痕，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，光芒急剧黯淡下去。光路边缘，细碎的光点如泣血的萤火，不断剥离、熄灭，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、旧天道残留的混沌涡旋。每一次光芒的逸散，都伴随着虚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细密的裂痕蛛网般在轮回之路的光壁上蔓延。时间，这条路本身正在瓦解，正被那亘古的虚无贪婪吞噬。

冷月仙子静静悬浮在光路的核心，身影却比这行将崩溃的路更加缥缈不定。她身上那件不染尘埃的月白衣裙，此刻大片大片地变得透明，仿佛随时会融进周围动荡的流光里。她的指尖，曾经冰寒刺骨，如今触碰到光路壁垒，竟像投入水中的雪花，无声无息地消融着，带起点点涟漪般的碎光。每一次消融，都让她本就苍白的脸颊更褪去一分血色，如同精致的琉璃人偶，正被无形的刻刀飞快地刮去存在的痕迹。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，依旧执着地望向光路尽头那片翻涌着骸骨巨树阴影的混沌核心——旧天道盘踞的巢穴。

“撑住！”一声嘶哑的低吼穿透光路崩坏的哀鸣。苏半夏的身影猛地从后方撞入这片濒死的光域，带起一阵紊乱的药香旋风。她形容狼狈，嘴角挂着未干的血痕，鬓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，那双总是沉稳清澈、洞察药性的眸子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。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冷月那不断虚化的指尖，以及指尖所触碰的、正寸寸湮灭的光壁。

“撑？拿什么撑？”冷月没有回头，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，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回响，仿佛她的声带也正在变得透明，“情丝尽了。路，该断了。”她的指尖又往前探了一丝，那处光壁瞬间黯淡如墨，发出瓷器碎裂前的细微哀鸣。

“断了？！”苏半夏猛地冲到冷月身侧，几乎是撞开了她那只加速光路湮灭的手。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粗暴，一把抓住冷月变得冰冷而虚幻的手腕，力道大得指节发白。一股沛然的、带着浓郁生机与苦涩药力的真元，毫无保留地顺着接触点涌入冷月近乎透明的经络。“我说能续，就一定能续！你的命，这路，这该死的天道——我都要从阎王手里抢回来！”

药力涌入，冷月那几近消融的指尖边缘，暂时凝实了一瞬，如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青色琉璃。然而，那层琉璃之下，冰蓝色的寒毒与情劫丹的暗红煞气依旧在疯狂冲突、纠缠，如同两条濒死的毒蛇在做最后的撕咬。冷月闷哼一声，身体剧烈一颤，嘴角溢出一缕同样带着琉璃质感的透明血丝。这血丝并未滴落，而是悬浮在空中，瞬间凝结成一颗小小的、内里似乎有冰蓝火焰跳动的琥珀珠子，散发出刺骨的寒意。

苏半夏看都没看那颗诡异的血琥珀，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自己与冷月接触的手腕上。她能清晰地“看”到，自己磅礴的生命力涌入冷月体内，如同泥牛入海，瞬间就被那冰寒与灼热交织的漩涡撕扯、吞噬。冷月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，无论投入多少生机，都无法阻止她存在的根基——那燃烧自我的情丝——走向彻底的枯竭。情丝是路，也是灯芯。灯芯将烬，油泼得再多，也只是徒劳地助长最后的火焰，加速其灭亡。

一股冰冷的绝望，比冷月的寒毒更甚，瞬间攥紧了苏半夏的心脏。她的药，她的医道，面对这天道层面的剥夺与反噬，竟显得如此无力！她引以为傲的、能逆转生死的岐黄圣手，此刻连一个同伴的存在都无法挽留！这认知带来的剧痛，远超任何肉体的伤势。
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刹那，她猛地抬头，目光越过冷月透明的肩头，死死钉在光路之外那片动荡的虚空。那里，一点微弱的琥珀色流光，如同暴风雨夜中颠簸的孤舟，正艰难地朝着她们的方向突进。

齐不语！

他身上的青衫早已褴褛不堪，被虚空乱流和旧天道残余法则撕扯出无数破口，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伤痕。血，是正常的、刺目的猩红，与他右眼中那疯狂旋转、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琥珀色流光形成诡异的对比。那流光像是失控的熔岩，在他眼瞳深处奔涌，试图捕捉、锁定着什么，却又一次次被无形的力量扭曲、打散。

他在盗取！苏半夏瞬间明悟。他在试图盗取维系冷月存在的“因”，盗取那条轮回之路尚未完全消散的“果”，甚至，是盗取那虚无缥缈的“时间”本身！

然而，他每一次伸出的、缠绕着玄奥窃道符文的手，都在触及冷月身影所在的这片光域边缘时，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粘稠的墙壁。符文瞬间黯淡、崩解。每一次尝试失败，都让他右眼的琥珀光芒更加狂乱一分，眼白迅速被血丝爬满，一缕细细的血痕顺着他坚毅却苍白无比的脸颊蜿蜒而下。

“没用的…”冷月的声音再次飘来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近乎怜悯的叹息，“无因果者…亦难敌…命数反噬…这是…我的劫…”

她的声音越来越轻，越来越缥缈，身体又透明了一分。那层由苏半夏药力强行维持的琉璃质感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。

“闭嘴！”苏半夏猛地扭头，对着冷月近乎透明的侧脸怒吼，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虑和愤怒而撕裂，“你的劫？放屁！这是贼老天强加给所有人的劫！”她的目光扫过齐不语那在虚空中一次次徒劳冲击、一次次被反噬得口鼻溢血的身影，扫过冷月那不断消散、仿佛随时会化入光中的轮廓。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与决绝，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，轰然在她胸腔内炸开！

医者仁心？悬壶济世？在连存在本身都要被抹去的绝境面前，那些温情的信条是何等的苍白可笑！

救不了想救的人，这身医术，这具皮囊，又有何用？！

一个疯狂的念头，带着毁灭与重生的炽热，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。它不再是模糊的灵光，而是一道清晰无比、刻入骨髓的指令！

“仁心无用，那便以魂为引！圣手难回天，那便燃我骨血作灯油！”

苏半夏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医者的悲悯彻底褪去，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、冰冷的疯狂。她猛地松开抓住冷月的手，任由那股反噬的巨力将自己震得踉跄后退数步。就在后退的瞬间，她双手闪电般结出一个古老、繁复、充满了蛮荒献祭意味的印诀。

“九转莲心——开！”

随着她一声裂帛般的尖啸，丹田气海深处，那尊与她性命交修、承载了她毕生药道感悟的本命药鼎——“九转莲心”，轰然剧震！
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，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、令人心悸的碎裂声。仿佛灵魂深处最珍视的宝藏被自己亲手砸开。

噗！

苏半夏身体剧震，一大口心头精血狂喷而出。这血不再是鲜红，而是带着一种燃烧般的暗金色泽，如同熔融的金属，灼热无比，甫一离体，便将周围冰冷的虚空灼烧得嗤嗤作响，蒸腾起刺鼻的血雾。血雾并未散开，而是如有生命般，瞬间倒卷，尽数没入她双手结成的印诀之中。

嗡！

那印诀骤然爆发出万丈青碧神光！光芒核心，一尊虚幻的、布满玄奥莲纹的古朴药鼎虚影轰然显现！正是“九转莲心”的本源投影！

鼎身之上，一道狰狞的、贯穿整个鼎腹的巨大裂痕触目惊心！裂痕边缘，无数细小的青色符文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、燃烧，那是她药魂的本源在沸腾，在献祭！

“药魂——燃！”

苏半夏的尖啸带着泣血的疯狂。双手印诀狠狠向下一压！

轰隆！

那虚幻的九转莲心药鼎虚影猛地膨胀，瞬间变得顶天立地，将苏半夏、冷月，以及她们脚下那截残存的光路轮回之路，完全笼罩在内！鼎口朝下，对准了那行将熄灭的光路源头！

鼎内，并非空无一物。无数碧绿色的、如同最纯净翡翠液体的火焰凭空燃起！那不是凡火，那是苏半夏以自身药魂点燃的“药魄真炎”！每一缕火焰，都蕴含着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磅礴生机，都烙印着她对药道法则最深刻的领悟，都燃烧着她生命最本源的精粹！

碧火熊熊，瞬间充满了整个鼎腹空间。鼎壁上那些玄奥的莲纹仿佛活了过来，在火焰中舒展、摇曳，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却又令人神魂悸动的药香。这香气浓郁得化不开，吸入一口，仿佛能洗髓伐毛，延寿百年，却又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悲壮。

“半夏！你！”冷月那近乎虚无的脸上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，那是震惊，是痛惜，是难以置信！她清晰地感觉到，苏半夏的生命之火，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势头，疯狂地注入那尊燃烧的药鼎虚影，化作那焚魂炼魄的碧绿真炎！

苏半夏对冷月的呼唤置若罔闻。她的身体在巨大的能量灌注和生命流逝下剧烈颤抖，如同风中残叶。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凸，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金色，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。乌黑的长发，从发根处开始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、干枯。

她全部的意志，都凝聚在那尊燃烧的药鼎之上。

“给我——续！”

她嘶吼着，双臂如同托举万钧山岳，艰难却又无比稳定地，将印诀操控的燃烧药鼎，朝着轮回之路那黯淡的源头，狠狠按下！

轰——！

碧绿色的药魄真炎，如同九天银河倾泻，带着苏半夏燃烧的生命与魂灵，带着她医道法则的全部精粹，轰然灌入那即将彻底熄灭的光路核心！

嗤啦——！